Waste Land

Each of them was born
None of them were killed
Everybody will be dead

— Jean Baudrillard

【绝园|夏左】So Much More To Say

【Bloom本别册中篇幅,绝园动画放送一周年福利。】


I walked away and heard the sound


The sound of my own heartbeat


My Heart is beating all alone*

 

 

——菅野よう子《So Much More To Say》

 

 

 

 

<<< Side A

对于夏村而言,他最熟悉的一直都是这座城市深夜的样貌。

是连商店街的霓虹灯都接连着熄灭的时刻。空旷旷的街道上没有任何人,唯独偶尔穿行而过的出租车里会有司机冲着站在路边等待末班车的他挥挥手,表示不再接送客人了。孤零零的路灯伫立在街道的两侧,在地面上投影出晕着模糊轮廓的圆形光斑。是暖黄色的。

他记得四季的夜晚街道都是不同的。反而他有时会想不起白天的模样,好像一睁开眼睛就已经是下午了。躺在床上依旧觉得浑身疲惫,困倦不堪。阴天,雨天,或者晴天。相似的风景。转过头就会看见几何花纹的窗帘,当有太阳的时候它会看上去像是亮着荧光的漂亮琉璃。雨天的时候窗台上会有滴滴答答的声响,阳台上的盆栽被盛满了水,溢了出来,淌得满地都是。叶子无精打采地垂了下去。

挣扎了一会起床,接着就是一到两个小时的健身房。挥汗如雨。却没有人们传说中的快感。游泳,或者跑步机,通常是他选择的比较多的种类。淋浴的时候泡沫总是不小心溅进眼睛,异样的生涩感。

回到家里他会给自己做一顿很随意的晚饭。白米饭,生鸡蛋,蒸鱼,白煮蔬菜,一周几次牛肉。

然后他会乘地铁去上班,有时候来不及的话会打车。到广播大楼大概需要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走进播音室的时候他会递给上一档节目的同事一瓶水,说一句晚上好,辛苦了。接过麦克风的时候刚好十点。他是十点到十二点档的DJ。

直播节目结束后深夜回家的他有时会睡不着,或者偶尔接两个工程项目,赶着时间完成设计图。渐渐地在圈子里也是小有名气。

有一次他在节目里说,夜晚的这座城市美得像一个透明的精灵。你们或许从来都没有看见过夜晚的她,春天的时候空气总是湿凉的,在街道上冷不防会被树枝刮蹭到脸颊。盛夏时节走到哪里都是蝉雨之宴,月光凉薄得好像能够带走蒸腾的热气。秋日时分深呼吸会有一种干燥的凉意,路灯上偶尔会有金黄色的落叶还没有掉下,看起来像是在发光。冬季的大雪会静悄悄地覆盖上道路,还没有来得及借着光看清地面,踩上去是一片柔软。

他收到了很多回复,只有一个人对他说,嗯,我知道。

游离在这座繁华的城市之外的节奏,缓慢却也算得上循规蹈矩。生活维持在中等水平,算不上富裕但总有闲余,谈过几个女朋友,平静地分手。周末去看望年老的父母,陪他们一起吃一顿饭。和大学时代的同学一起打球,一个人的话会去市立图书馆,最喜欢的是一些诗集和传记。实在无聊的时候也会打游戏。

对于这样的生活基本算是很满足。

察觉到那个人的时候夏村发现其实他已经保持了这样的状态很久了。连发现那个人都是在不知不觉之中。那是个很普通的夜晚,他走出广播大厦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地塞着耳机,耳机里面的男声在唱I held out my empty hand, And I touched the gentle wind。他记得这分明是他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却不知为何觉得很熟悉。安静的伴奏之下他转过脸就看见了在自己身边的长发男人——非常罕见的,还是赤红色的长发。这让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在余光里男人的身影并不陌生。也许已经出现了好几次了,只是自己一直都没在意。夏村想不出除了自己的这份不算正统的工作还能有什么在办公楼里的工作是要到深夜才下班的,并且还不止一次。这让他难免对身旁的人有些好奇。

“嘿,晚上好。”

不断抬手看表的男人似乎有些茫然地转过了头,夏村看见他西装革履,连领带都是一眼就能看出的昂贵奢侈品,再对比一下自己的便装实在有些不好意思。然而男人只是礼貌地询问道,“请问……你是在叫我吗?”

“嗯。似乎看见你也是这座办公楼的,那么晚下班的人可是很罕见的。”他向他友好地伸出手去,借着夜晚昏暗的灯光看清了他的脸庞,意外的清秀,看起来也并不像是一般做到企业高管的三四十多岁的年纪,“我是夏村。锁部夏村。”

“左门。”男人似乎看起来有些惊讶,却也显得不动声色,“也姓锁部。锁部左门。”

他简洁地回答到,握住了夏村的手。

 

 

<<< Side B

生活中的很多相遇都没什么理由。遇见了,就相识,然后或许就秉承着君子之交淡如水,不会过多地干涉彼此的生活。

在认识了夏村之后左门的生活并未有太多的改变。金融业的工作压力依旧大到令他疲惫得一回家就恨不得倒头就睡。一天超过十二个小时的工作时间已是家常便饭。投资总监的职位在不久后将会空出,左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会这样按部就班地升职。

就算升职又怎样呢。有时他也会在昏昏欲睡的时候泡一杯浓茶质问自己,轻揉着太阳穴也不能令他好受多少。缺乏的睡眠。吃饭不规律导致的胃疼让抽屉里的应急药成为了日常。就着已经凉掉的茶水吞下,左门翻开了最新的一份报表,密密麻麻的公式化语句和数据堆满了A4纸张。

升职也不过面对更加繁忙的工作。数字上升的存折。威望,人际关系,权利。即使他至今也没有想要去思考这些东西的意义。如果说除了睡眠和吃饭一天里还有什么时候是属于他的,大概就是有一次无聊的时候调着电台听到的深夜档DJ的节目。是一种沉厚温和的声音,令人不自觉地就会平缓下烦躁的心情。从那天之后左门总是会在加班的时候放着这个电台的栏目,滋滋的电波声夹在手机铃的声音之中,却莫名地令人觉得安心。

要说相似的话,夏村的声音就和那个DJ很相似。虽然从一开始只是点头之交的关系,但那之后两个人也会在等车的时候聊上几句。显然夏村很好奇看起来是商业精英的男人为什么会不选择开车,却得到了对方认真地说其实是自己是环保主义者这样令人哭笑不得的答案。不过这也让夏村认真地思考起了下次是不是要用绕着城市慢跑的方式去替代健身房的练习。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左门对于自己收到这样的评价很是无奈。从小到大好像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他。

“明明看起来是个没有什么很大野心的人,却意外的会拼命加班到那么晚。”都说人在深夜的时候容易放下戒备。人类有着恐惧黑暗的本能,却也拥有着依赖黑暗的一面,或者也许是夏村看人一向都很犀利也说不定。

“你不也是。”左门回敬道,“虽然看起来很闲的样子。”

“我可不是什么忙人,到处兼职而已。”

不过左门一直都没有对夏村说,他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只是总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人总是会对每一天都接触到的最最熟悉的东西反应最为迟钝,可能是觉得理所当然了的原因。后来直到某一天他又再一次听见一个不知名的电台在放一首叫做《So Much More To Say》的歌时才想起来,就在夏村和自己相识的第二天,那个深夜档的电台也放了这一首歌。DJ说他是在前一天第一次听见这首歌,就觉得似曾相识,像失散了很久后又重新遇见的老朋友一样。其实左门也有一样的感受。

紧接着他就想起来了夏村的声音究竟是像谁。就是每一天都在听的,广播里的那个人的声音。他觉得他的声音是最适合夜晚的,说不出为什么。但是他最喜欢的是每一次在最后他总是会轻轻地说一句温柔的晚安,语调和音节清晰得让人能够想象出电波那一头正在道安的人的眉眼。

他每一天下班的时候都会遇见他,到后来甚至偶尔没有加班的那天晚上他都会故意晚一些再回家。无声的约定俗成。但其实两人回家的方向截然不同,一起度过的也只是每一天等车短短的十几分钟罢了。

当然左门也有想过去询问对方的职业,但对方没有开口先说,他也总是抱着一种保持距离的良好礼仪从不发问。而直接说你是不是就是电台DJ更是没有礼貌,左门还是觉得把这个当做一种巧合更好。于是他们心照不宣地从星期一到星期五,每一天都会出现在候车站,天冷的时候左门会用纸杯装一杯现磨咖啡带给夏村,作为回礼他也总是会收到提拉米苏之类的小蛋糕。

这样的日子倒并未持续很久。

在收到公司前往欧洲培训三个月的通知时,左门松了一口气。通常这都是升职的前兆,在三个月后回国没有意外的话,可能就能升上投资总监的职位。他在通知了父母之后盘算着是不是要在明天一早的飞机飞离这个城市的前夜再去见一见夏村,告诉他自己可能会出差三个月,回来升职也许能请他吃饭。朋友的话这样也不算过分吧,左门这样想着,毕竟也已经认识挺久了。

但是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在车站等了足足一个小时都没有等到夏村。错过了末班车的他等了很久才等到一辆亮着灯的出租车,疲惫到极点的他甚至差一点在车上睡着。

他一直都记得那个夜晚天空的颜色。不是黑色的,是极深极深的墨蓝。

这并不能怪我。即使没有道别。

他拖着大大的铝合金行李箱奔赴机场的时候想到。一直到走上登机桥的时候他都还在想,这不能责怪我。

我等待过了。况且,那本来就是个萍水相遇的陌生人,时间并不能代表什么。

 

 

<<< Side A

不知道怎么就发烧了。

或许是前一天夜晚忽然的降温,只穿着薄薄的毛衣在候车站等待了许久的关系,让夏村在接下去的几天里都是昏昏欲睡的状态。他记得打电话去电台请假,声音也确实喑哑得无法完成两个小时的节目直播,然后就是大口大口地喝水。裹着被子睡得昏天暗地。

把头埋在枕头里,清新剂的味道。他很快就沉沉地睡去了,也不知道是太困了还是缺氧,他迷迷糊糊地想到。

夏村做了一个很美的梦。他看见有人的身边洒落着很多很多柔软的羽毛,清晰得连羽毛顶端最软的细小绒毛都能看清,可是他唯独看不清仿佛在飞翔的那个人的脸庞。于是他努力伸手想要拽住他垂下的手,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白皙,骨节分明,手指修长。你要去哪里,他张口想要问,你是谁,你为什么在飞翔。但是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甚至都看不到他的面容,可他却始终都坚信自己认识他。那究竟是谁呢,梦里的夏村拼命地询问自己,你分明记得他,赤红色的长发下,会是无比熟稔的五官吧。

一晚上凌乱的梦境。

醒来的时候还是清晨。嗓子依旧很干渴。但夏村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莫名的梦境。床头柜的透明玻璃杯里的水被模模糊糊醒来的男人一饮而尽。他去厨房倒水的时候看见前一天还买了蛋糕想要带给左门,但是请假已经两天了。他想了想,还是把蛋糕丢进了垃圾桶,决定病好了或许可以邀请他共进午饭作为自己忽然消失了几天的道歉。好像闻到了奶油甜腻的味道。微凉的日光洒落在厨房的瓷砖上。夏村想起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个时间起床了。

刚才梦里的人是左门。

他怔怔地盯着玻璃窗倒影出的自己,很是憔悴的模样。依旧感觉到浑身无力,头隐隐作痛,翻箱倒柜地寻找阿司匹林,结果还是已经过期很久的药。不知道自己多久没有生病过了,男人披上了外套,顿了顿,还是多加了一条围巾,出门的时候被窗外凛冽的寒意吹得浑身一抖。药房就在距离家十分钟的脚程处。

清晨的街道看起来没有夜幕的遮掩而显得无比寂寥。连落单的鸟都蜷缩在空落落的巢里。十一月初骤降的气温已经染黄了路边银杏的树叶,他仰起头,看见宽大的叶子悠悠然飘落,经络分明,去亲吻着这一片土地。四周安静得几乎能听见露水掉落的声音。药店就在转角处。

“您好,请问有没有阿司匹林?”

得到肯定的回复之后他将手中的零钱递了过去。营业员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还没有完全醒来的城市,夏村对于这个早晨这样定义道。

买好药回到家都才八点不到。夏村就着没有喝完的温水将药片吞了下去,想了想还是决定再去睡一会。哪知道等到再一次醒来已经是大半天之后了。

坐起身的男人怔怔地盯着窗外发呆了很久。头疼已经好了很多,在家休息了三天之后烧也完全退了。而现在正是霓虹闪烁起来的时刻,夏村拉开了公寓的窗帘,凝视着遍布点点光芒的夜景。高架路上流淌的灯光看起来就像翻覆到地面的银河。

商业街上一定都是川流不息逛街的人群。夏村锁好了公寓的门时还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决定感到荒谬,今天晚上的节目并不是他做的,因为请假而安排好了替班的DJ。但是他还是不自觉地走到经常去的那一家面包店,推门进去的时候暖黄色的灯光夹杂着面包的小麦烘烤香味扑面而来。架子上的现烤面包都寥寥无几。

“请问,还有提拉米苏吗?”

“噢是夏村君啊,还有还有,运气真好,最后一块了呢。”

眼睛酸涩,并没有完全痊愈的夏村还是买下了那一块蛋糕。他提着纸盒子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耳机里是刚刚开始的电台十点档的节目。对方在放的歌他总是不那么喜欢,男人听了一会之后还是关掉了电台,重新调回了最近总是在单曲循环的那一首歌。然后他转身走下了地铁站,这个时间去广播大厦还算宽裕。

前两天左门会不会有等待过呢。

摇摇晃晃的地铁在行驶的时候发出机械撞击轨道的声响,还有被关在窗外的剧烈风声。连耳机的音量都无法盖过。晃动的扶手,空荡荡的车厢,深夜回家的情侣,打开又关上的地铁门,来来去去的人群。夏村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实在有些无聊。

到达了目的地之后他并没有上去三十四层楼的办公室,只是径直走到了往日候车的地方,侧靠着一旁贴着大大广告纸的透明隔板坐了下来,拎着那一块小小的蛋糕。

那一天他等待了很久很久。到凌晨十二点半,还是一点,他已经不记得了。只是依稀记得手中的蛋糕似乎被吹得很凉很凉。那一定是他所曾见过的,最最单调的夜晚了。

左门果然还是没有来啊。

夏村这样对自己说道。

 

 

<<< Side B

初到欧洲时,那种铺天盖地的干燥总是让左门觉得难以适应。

除此之外并没有让他感觉到有太多不便利。依旧是长时间的工作和加班,一口流利的英语令他没有任何交流和沟通的困难,七个小时的时差。或者相隔的还有更多。

会偶尔被教堂沉重的钟声打断思路。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鸽子呼啦啦地扑棱着翅膀从二十几层的落地玻璃窗前飞过,湛蓝的天空。这让他会想起在昏黄的路灯下夏村的眼睛,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也是这样的蓝色。纯粹,毫无杂质,又带着这个城市里罕见的沉静。

他还是会每天按时从网络上收听那边的广播。下午三点的时候开始。一边喝着下午茶一边听,锡兰红茶或者不知名的现磨咖啡,一两块巧克力和奶油曲奇在口腔内弥漫出似曾相识的甜腻味道。结束的时候刚好是五点,夕阳沉沉地悬挂在天际,染红了大片大片的流云。再过一些时日,五点就已经完全天黑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他最初到达欧洲的时候那个电台的栏目换了DJ,幸好听说只有三天的代班。所以那三天左门根本就没有听。他曾经觉得自己只是习惯了在那个时候听电台,后来才发现完全无法接受别人的录制。只是习惯而已,他揉了揉太阳穴,因为没有空闲倒时差就直接步入了繁忙工作让他始终有些头疼。

那个DJ的声音也会在异国他乡令他想起夏村。偶尔也会询问自己,没有再尝试用其他的方式去联系一下对方是不是有些不好。但也只是转念而过罢了。这个世界上多少人情冷暖都只是虚妄的自以为是,还不如保持着恰当的距离,跟随着时间和未来的潮流走。不要抵抗,不要回顾,妄论反驳,只是注定而已。

他喜欢那些实实在在的东西,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是这样。对于别人怎么样他不知道,但至少对于自己,努力就会有回报,坚持就会有结局。学习和工作都是这样,但是人情世故从来都不是努力能解决的问题,所以他最后也选择了疏远。

关于夏村究竟是不是那个DJ的问题他也有在不断地想过。可至少对于眼下而言是毫无意义的,左门手中的钢笔笔尖在光滑的纸张上停顿了半刻。氤氲开来的墨点。那一天他不在,那一天自己确实也因为忙于汇报工作和申请工作签证而误了那一天的广播,刚好那一期的广播换了替班的DJ,都是令人难以不去多想的巧合。他始终都没有想到为什么两人在这个通讯如此发达的时代竟然都没有交换过手机号,就凭着从未说出口过的模糊约定也能维持如此之长时间的联系。大概是一种独一无二的默契。

札幌在下雪。一个多月后他听见男人在广播里温柔的声音说。遥远的电波穿越了茫茫的海洋,万顷的大陆,十几个小时飞翔的距离,夹杂着滋滋的电波声传到了他的耳旁。

落雪的季节总是让周围的一切变得很安静,似乎一转眼就会拥有一场安静的相遇。

散发着热气的拿铁香味浓醇。

今天我想讲一个故事,它或许有一点无聊和平淡,也可能那么不真实。他的声音就像浓度刚好的一杯茶,流淌过冰封的时节,令左门强烈地怀念起清淡的日本茶。但只要你相信的话,那就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他说了一个充满着隐喻的故事。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是他还是她,最后也确实是一个意味不明的结局。他说的是黑夜与微光相遇的故事。它们在车站相遇了。平平淡淡的四季流逝,毫无波澜。它们聊着关于这个城市的所有,唯独都不敢触碰到对方最深最真挚的东西。直到有一天微光消失了,黑夜在原地等待了它很久很久,要说有多久呢,大概对于人类而言是一个月的时间吧。

再然后电台那头的人沉默了好长时间。轻柔的背景音乐在缓缓的鼓点声中模糊地唱着,I found out,I'm not the one you're looking for。当久到左门以为他再也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的嗓音又一次低沉地响起。

可是微光始终都没有回来。那一刻黑夜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以来看到的风景,都只是一片单调的漆黑而已。

ButI know , You , You're all I need.

晚安。他又说道,晚安。

 

那天之后,左门再也没有在相同的时间档听见过他的声音。再也没有听见过那一句晚安。

 

 

<<< Side A

这个季节赤脚踩在地板上会有一种渗到心底的凉意,萧瑟的冷风卷走了枯枝败叶,盆栽似乎已经枯萎了。夏村蹲下身盯着看起来有些干燥的叶片,将湿度测试器放进了土壤,或许单纯是因为季节的关系。

转眼已快到了十二月末的除夕。去神社参拜的时候夏村是一个人,他想或许最近的生活都需要一个人,然后应该就会回到最初的模样。突如其来的邂逅,人生的一场惊喜罢了。他这样想的时候眼前有穿着和服的女孩子正急匆匆地自己身边跑过,木屐在地上一小步一小步地敲击,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这是他所熟悉的黑夜。

快要两个月了。即使没有在日历上划过等待的圆圈,夏村也清晰地记得那个人从何时起不再等在那里。可能也发现了这实则是很无聊的事情。他穿过鸟居,丢下硬币,啪啪地拍手,闭上眼睛许愿。大脑里一片空白。

好像没有什么渴望的。

那就让我能够找到他吧。左门,锁部左门。

一杯甜酒下肚,泛出的热度还不足以抵挡隆冬的严寒。这几天札幌一直都在落雪。他很多次发呆的时候都会凝视着窗外,看雪一直下,一直下。整个城市都被这种苍茫的颜色所覆盖,凌晨走出直播室的时候夏村恍然间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觉得十二月的雪夜是如此的寒冷过。从来都没有。

自从那一天说了那个不明意义的故事之后夏村就再也没有在那个时间去过公司。所有对深夜的记忆与画面都定格在了那最后一个飘雪的画面。他提出了调换节目的时间档,于是最终面对临时的申请才勉强换到了下午两点到四点的档期。他第一次在这个时间坐进广播室时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长久的夜晚工作令他基本都与寻常人的作息相反。很多次晚安两个字都滑到了嘴边,一抬头就看见浓郁的晚霞层层涌涌地在天际蔓延。

他发现自己从未对左门说过一句晚安。

新年的一百零八次钟响也徒劳地带不走那种驱之不去的麻木,恍惚,或许还有茫然。夏村觉得自从那场病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生活中某一块他曾认为必不可缺的东西正在崩塌。那只是一个寻常的朋友罢了——你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算上朋友,他一直这样告诫着自己,然后有一天他只是不辞而别。

或许一直令人念念不忘的就是,彼此之间最终都没有一个告别。

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公寓里。晚上睡不着。于是他在那一段时间接了很多工程的设计,每一天都会在昏暗的台灯下绘制到很晚。偶尔太过疲惫会趴在桌子上睡着。工作的时候他塞着耳机,却好像还是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有力而规律,孤独地在房间里回荡。

夏村并不抽烟,但最近也会开始一个人默默地在晚上依在阳台冰冷冷的砖面上,转过头看着遥远的,不知名的地方,还有星星点点的霓虹,被光亮和灰尘覆盖了星光的天空,一根接着一根地抽。一个晚上很快就会在死寂中过去。

一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醉生梦死。但是他并没有醉。只是轻轻地晃动着酒杯,看琥珀色的酒液在灯光下安静地漾起波澜,冰块撞击时发出清冽的好听声响。

他也不再讲故事。黑夜与微光的故事。再也没有说起过这个城市的夜晚,不知名的人哭着写来的一封信,无数个角落里上演的人生,亦或是莎士比亚或者艾略特的诗篇。他有些悲哀地苦笑说,其实我只是在等待一个人。然而我也已经放弃等待了。

有时他也会觉得那么神奇。两人明明都在同一栋办公楼里却从未在电梯或者其他任何地方偶遇。但那也是因为夏村只会在晚上去到那里,这让他甚至难以想象如果有一天两人在白天的时候相遇了会怎么样,那个人会不会露出惊喜的表情。

但即使换到了下午的直播,他也没有撞见过他。

之后依旧是很平淡的,毫无改变的生活,已是来年的一月了。只是忽然有人问道他说,黑夜不等待了吗。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一瞬间漏掉了一拍心跳。空落落的惘然。

他说,黑夜消失了。也就无法等待了。

当时究竟在放些什么吵吵闹闹的流行乐他已经不记得了,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毫无意义的榜单吧。他盯着那个跳动着互动平台上发来的短信内容,塞上了自己的耳机。

I’mnot the one you’re waiting for.

那个人转而就说,那就不要等待了吧。

荧幕上不断跳跃的讯息里那一个陌生的号码简直比任何时候的光都要刺痛人心,夏村揉了揉眼睛,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酸涩。

那就不要等待了,去寻找吧。

男人盯着眼前的东西看了好像很长时间。像是那完全是一句陌生的,令人难以理解的话语一样。然后就在橙色的夕阳照耀在对面办公楼上反射的光束缓缓上升,照进了整个屋子的时候,夏村猛地推开了播音室的门。

“对不起,我有些急事。”

属于二十七岁最后的冲动。

 

 

<<< Side B

步入了深冬之后总觉得一天的时间还没有度过多久,就已经开始渐渐暗了天幕。飘雪的时刻左门走出了办公楼,裹紧了羊毛围巾,呼吸产生的白雾差一点模糊了镜片。拥挤的地铁上他翻看着当天的报纸,爆炸,小偷,王室。都无关紧要。始终戴着的耳机依旧没有摘下,在潮流般涌过的人声与地铁行驶声中唱道,So much more to say. 

Yes,so much more.

他几乎就能肯定夏村是那个DJ了。世界真是奇妙,他沉默地走在人群里时对自己说,他们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相遇了那么久,却始终连对方真正是谁都不知道。但或许呈现给彼此的才是某些真实的东西也不定。

左门一度以为夏村会离职,幸好在搜索了那个电台最新的时间表之后发现他被替换到了下午的时间档——差不多相当于这里的清晨。于是七点的时候左门在电脑上设置了那个电台的闹钟,每天一睁开眼睛就听见那个声音在说,午安。

早安。他默默地说。

临时租用三个月的房间很简陋,原木色的简洁欧式设计家具倒是令左门觉得很喜欢。没有办法做正统的日式料理,吃了很久的面包当做早餐。晚上如果能回家吃的话也就是几分钟就能解决的色拉。周末的闲暇时间远比还在日本工作时的多,他会开车去繁华都市旁很多被遗忘在时间潮流里的小镇。橙黄色的石砖堆砌出的小屋子,油彩绘满了壁墙,粗糙石刻的窗框,水彩的城镇明信片。左门想了想,买下了两张。一张寄回了自己家,另外一张却始终都因为不知道收件人的地址而安静地躺在包里。

明信片越积越多,大小各异,还有教堂图案的卡片。他曾在那里听着赞歌被唱响,镀金的圣母像慈祥地看着一排排空旷的木座椅,管风琴鸣奏时在整个高耸的空间里发出厚重的回声,烛光闪烁在忏悔室的门前。他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年老的神父将手轻轻地抵在他的肩膀,他说的是拉丁语,左门听不懂。但是一瞬间他想自己是在感激的。

当明信片多得能够用文件收纳起来的时候三个月的时间也几乎到了尽头。回国的前一天除了交接工作之外并没有太多的事情,左门呆在家里听了整整一天的电台。他想大概是因为忽然之间就要面对之前的生活,令他有些不知无措。而且可能会是物是人非的之前的生活。这让他忽然有些害怕回到那个真正自己归属的地方,就好像三个月的时间是有着冠冕堂皇理由的叛逃,在隐约发现了一些什么东西之后。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发现了什么,或者意识到了什么,至少此刻依旧不想知道。但他能够确信那一定很重要。重要到令他离开的时候都在思考,那种莫名涌现的,叫做逃避的情绪。

自从夏村离开之后他很久都没有再听过深夜那个时间档的节目了。然而在他飞离欧洲的前一天,夏村却刚好就是那天的代班DJ。听到那个声音在久违的这个时间出现时,左门几乎难以置信地停下了收拾行李的动作。

他说嘿,我只是想再说一说那个黑夜和微光的故事。

于是黑夜决定不再等待微光了,它要去寻找它。它推开了它们相遇的地方背后那座庞大高楼里的每一扇门,站立在陌生的地方向陌生的人询问道,请问你认识微光吗,我想要找到它。它奔跑过空荡荡的长廊,看着电梯的数字在跳动,气喘吁吁地走过微光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穿过白天与黑夜,日暮与星辰。

因为对于黑夜来说,如果没有微光,它甚至连自己的模样和灵魂都看不清。

直到坐上飞机的时候左门都还在想前一天夏村的故事,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很想笑。然后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在豪华的,甚至都没有坐满的公务舱里一个人披着毯子,笑得几乎快要落下眼泪来。十个小时的路途几乎都消磨在了模模糊糊的睡眠之中,但左门想自己或许见到了这座城市的黑夜与白天。星星点点的灯光密布在缩小了好几倍的城市里,像是哪里曾经见过的城市模型。冰冷冷的,毫无声息。蜘蛛网般交织的街道如同脉络与血管牵连起了每一端,在某一处又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故事在上演。

到达札幌的时候是当地时间的清晨。登机桥都没有架好,走下舷梯的时候左门打开手机,在二月初的料峭冷风中将凌乱的长发松松地扎了起来,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说,欢迎回来。

他拉着行李箱在机场里奔跑,依旧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只是觉得心脏在胸腔里的跳动几乎让他整个人都不得安宁。错误的频率,耳机里模模糊糊的歌声。

直到他跑出了机场的玻璃门,看见裹紧了长长呢子风衣的男人就站立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他。在那个人的背后车辆川流不息,还没有落下的月亮隐约悬挂在天际,地平线上的初阳闪耀出璀璨的光芒。他的面容那么熟悉,裹挟着一整个黑夜的沉静与包容。

 

 

“嘿,好久不见。”

他微笑着接过了他手中的行李箱。天空浅亮,晨曦温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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